第八百五十四章 山河踏遍天暮老(一)小重山
黎阳州,甘山所在,也是李辟尘一直试图要去的地方。
曾经有人说过,以地仙之身,前去黎阳,也需要半年光景。
由此可见,黎阳之远,已经不是寻常距离可以说明的了。
而天荒更是不可寻觅,找到甘山,便是找到了天荒的一处入口。
风刮了起来,向着遥远的彼岸吹去,漫天的大雪覆盖了人间,万里银龙咆哮,亦是在嘶吼。那些雪落下,盖在仍旧活着的人们身上,也落在那些白骨所安息的坟头。
夜幕降临,如太古时代的黑夜尊神,又似是再祭祀古老的浑沦。
影子与灯火交相辉映,风声雪声马蹄声,渐行渐远。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不,那人骑着龙马,向着远方而去呢。
............
地上白芒,雪厚三尺。
道人行来,坐在龙马背上,是轻雷行世,一步一蹄,在人间行走。
踏红尘化作马身,那模样一如当年,黑皮而有红纹。
这不是一次轻易便可结束的旅程。
晦珠的去处是重要的,但是还有一点,李辟尘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边缘。
三百年修行,借助无上气数,终于见到了地仙的门槛。
于是,曾经那位飞升的老头,他所说的一些话,便被记起来了。
要去人间看看,或许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于是,阴阳的鱼儿开始转动,盘坐的仙者站起了身子。
也只是顺路罢了。
尘世推移,春去秋来,白驹过隙。
那双眼中升起了光芒,炽烈而又明亮。
李辟尘拂去肩头的积雪,身子随着龙马的踏动而轻轻摇晃。
似是……睡意正鼾。
……
黑夜茫茫,在这种昏暗的,加上大风呼啸的天地内,这百千里莫要说人了,连野兽也是不敢出来的。
只不过,这是寻常的道理,但是在这一刻,似乎被打破了。
那茫茫风雪,浩荡黑暗之中,有一个人影出现了。
这是一个极其精壮的汉子,他的身上扛着包裹,身上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那壮实的肌肉如同岩石一般棱角分明,双眼中,闪烁着如狼般的光芒。
“轻暑单衣四月天。重来间屈指,惜流年。”
“人间何处有神仙?安排我,花底与尊前!”
“争道使君贤。笔端驱万马,驻平川。长安只在日西边!”
“空回首,乔木淡疏烟。”
时而高亢,时而平淡的歌声响彻,那精装的汉子踏雪而来,如负山而至,见到李辟尘于风雪中行走,他那双如狼般的眸子中亮起光芒,,也不过与四月春天仿佛。”
幼伯子对于自己的强壮身躯很是自得,李辟尘看了看他,也道:“确实是一副好皮囊,肉身浑然如金刚,然风雪之寒,不寒在外而是寒在骨啊。”
似乎话中有话,然幼伯子却全然不觉,他更没有见到,李辟尘头颅微微低下,双目中阴阳之光一闪而逝。
风雪之威寒彻骨,若不惧风雪侵袭,若非身体有异,便是已非活着的生灵。
“幼伯,我请教你,你身上负着的包袱,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呢?”
李辟尘看着他,幼伯子拍了拍行囊,笑道:“老酒老酒,这东西,赶得上一头老虎之大!这里面放着八十壶老酒,又有干粮与羊肉,到了这天寒地冻之处,唯这些东西可以用作救命之需。”
“我常年来往于小重山,翻过小重山便是孤江畔,那里有些个老头,常年等着我的酒,而这酒又只能在小重山的东方才能买到,八十里地,茫茫雪原,这山上常年白茫茫一片,少有人能走过,唯我可以。”
“有时候,也在这里常常遇到被风雪所困之人,我以老酒救他们性命,指引他们寻找安全之地,免得冻死在小重山中。”
李辟尘赞叹:“幼伯有救人之心,有救人之行,大善,当浮一大白。”
“哈哈,道人要喝酒吗?”
幼伯一听便乐了,于是从包裹中丢出一壶酒来,李辟尘稳稳当当接过,把那酒水打开,顿时一股醇香弥漫起来。
两人边走边喝,狂风大雪伤不得二人分毫,只看龙马驮着那道人,身边还跟着个莽汉。
翻云越岭,走过大雪荒山。
龙马轻轻嘶鸣,前面的雪地之中出现一个黑影,但走的近了,那黑色变化了白色,只是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影子,这分明就是一句白骨。
葬在雪山之中,绝望而死。
李辟尘叹息一声,而幼伯子此时饮下一壶老酒,而后走了过去,看着那副白骨一只手伸着,似乎要抓住天穹。
他把手中羊皮壶一倒,当中烈酒澎湃而落,尽数浇灌在白骨身上。
“莽莽无归途,盈盈皆白骨。”
“皑皑雪山怒,悲言化血枯。”
“千金散尽去,到头作黄土。”
“苍魂迷妄途,酒落百邪除。”
“大道通天在,前路岂能孤?”
那酒水灌下,幼伯子一脚把白骨的手臂踢翻,大呼道:
“白骨入土!我为你唱诵歌谣,送你上路!若是我日后身死,望你记得今日灌酒一赐,接引我冥海不孤!”
滚烫的酒水与骨彻底沉入雪中,幼伯子又饮下一壶酒,那当中空落落,被他收入大行囊中,而看向李辟尘,道:
“小重山中死去之人,我都有个习惯,像是这样给他们渡酒,想来去了那阴世神海,也不至于感到孤独,老酒下肚,即使是死去,身躯仍旧滚烫如初。”
李辟尘听得点头,忽然又问:“你知道幽冥海?”
凡人不晓得冥海之说,只认为阴世乃是一块大土。
幼伯子转头,古怪道:“这不是常识么,幽冥大海寂寥,我自然是知道的,这神话传说....嗯,也不能说是传说,这幽冥海啊,可是真正存在的,这可比你这个道人要去寻找的虞渊来的现实。”
“虞渊不可见,但幽冥大海却是真正存在的地方。”
李辟尘听他话,便是笑起来:“你既然知道了幽冥大海,为什么不认为虞渊是存在的呢?”
“幽冥海是死人去的地方,人死了,总要有个去处,有仙人有天神,那自然也有幽冥,你们修行人不老是讲阴阳吗。”
幼伯子笑:“但是虞渊,谁真正到达过?只存在与志怪神话中的地方,哪怕是修行人也都迷茫的很。”
“像是我,就仅仅知道虞渊是传说中的日落之地罢了,但那里有什么?谁说的清楚?虞渊真的是一处河流吗?还是一处云山峡谷?还是另外一片大海边缘?”
李辟尘惊叹:“你想的真的很多,事实上,我也不清楚虞渊到底是什么样子。”
幼伯子又笑:“你连虞渊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要去寻找它吗?”
李辟尘开口:“我不知道虞渊,但是虞渊不会动,阴阳之中,阴世静谧而阳世移动,就如同我们和这副白骨,它已经死去,再也无法复苏,而我们仍旧活着,在世上看尽绚烂光彩。”
幼伯子摸了摸下巴:“说的也有道理。”
二人行走,李辟尘问幼伯,年至如今,他已翻过多少次小重山,葬过多少尊盈白骨?
幼伯答,十五年风雪,已不知道葬过多少亡魂,八十里小重山就是八十里乱葬岗,地方不大,山岭不长,然而当中埋下的,白骨与白雪早已浑然为一。
他唱诵起古老的歌谣,雪山中,天音悠悠而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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