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卖货娘子 (8)
”
秦玉甄说完,却不由垂下了眼帘。陈青醁本来并无大罪,可她先在官衙门之中受了脊杖之刑,又在狱中关了几个多月后受苦行修了那么久的河道,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再背上一个逃犯的罪名。秦玉甄这段时间总是不由自主依恋着陈青醁,一方面是情不自禁的爱意。一方面却是患得患失担忧陈青醁会被逼的出走贇州城,那些官衙的人依旧在四处搜查,就是无半点意外,她都知道她绝不会以这逃犯的身份在秦府住上很久。陈青醁虽然性情淡泊,即使对她依顺,但在骨子里,陈青醁却不是一个能逆来顺受的人。她怕陈青醁离开她,怕自己空有柔情万万,那人却天涯远隔。多情自古伤离别,她现在,已百般不忍与她分离。
戌时二刻,秦玉甄出来书房,秋纭早领着几个小丫鬟提灯在廊下等着了。
“小姐,这夜里冷,你先披上氅子。”
秋纭替她披上氅子,秦玉甄自己伸手系好了带子,“姑爷回去了?”
秋纭道:“回了,我就说小姐你不让等着,姑爷这才回去了。”
这仲冬的夜晚,雪月交辉,可即便不再起风,那空中也带了丝丝寒意。一行人从这儿回东园,路过一个路口时,秦大小姐却停了下来,要是从这里往南,不过走上半里路便可以到南院。她立在路口站了好一阵,眼睫动了动,这才慢慢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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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冷在三九,虽然还没到隆冬,但天气却冷的不行。
离着西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片低矮的土墙院子,早上卯时才过,靠西北角落一个院里就有人走了出来。这人笼着手,顶着风走了好一段路才停了下来。
这里临街摆着一个包子铺,早上刚做的好的包子热气腾腾。
“唷,这位客人要不要来几个?”一个打下手的伙计问道。
这人脸上不由抽了一下,咽了咽口水转头就走了。
“……真倒霉,一大早就遇上个穷鬼。”
那穷鬼听见声音停下了脚步,“要是以前……”他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要是以前本少爷还能看这种东西一眼!”
秦天望忿忿然呸了两声,他身上连个像样的外衫都没有,就穿了件破旧的袄子,现在这个样子,早没了先前那种阔少爷的派头,一身破衣,脚上鞋袜无根,整个人看上去要多寒酸就有多寒酸。秦天望手中拮据,连坐个马车的钱也拿不出。他从城西沿城脚一路走到城南,一路上又冷又饿,要不是半道上从一户人家讨了碗热汤,他怕是会冻死在路上。
秦家正门两扇朱漆大门上的铜环依旧擦的光亮照人,旁边两个镇宅的狮子也依旧显得威武富贵。
秦天望蹲在秦府对面的一条街道边上,打量了半天,也没见大门打开。说来也奇怪,秦府除了不像往常那样大开正门外,连不时提着东西来探望秦大小姐病情的客人也都被好声拒之门外。反正这秦府里面,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景况。这外头都传秦家大小姐秦玉甄病的要死了,可这几天又几天过去了,这秦家却还不见办丧事,秦天望盯着秦府大门望眼欲穿,他在等着,他在等着秦府大门上挂上白幡。这秦玉甄要是不死,他就永无翻身之日,若是这秦玉甄死在哪天了,那他保准当天就能重回秦府,到那个时候,哼哼,他秦天望就贵盛了,保不定,那老爷子还要一把鼻涕求着他回秦府。
想到这里,秦天望心里就激动不已。他现在手里却一分银子也没有,他那姘头天天跟着他挨饿,天天指着他骂,要不是看在那女人要生的份上,他早两巴掌扇过去了。他饿着肚子,一直从早上蹲到晌午,蹲的两脚发麻,也依旧没见秦府有什么动静。
“他奶奶的,我还怕你不死!”
秦天望骂了一句,正要起身走的时候,却看见旁边那扇偏门里出来一个老婆子。
这婆子以前是在东院当差的,因为手脚不太干净,早年就被何义发配到后院做粗活。
这老婆子提着个竹筐子出了偏门,秦天望心里想了想,眼睛一转,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65堂少爷
那婆子提着筐子, 才刚刚走到一条巷子口, 秦天望就赶上来了。
“唷, 这, 这是堂少爷吧?”
那婆子有些吃惊,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这邋遢潦倒的人,“还真是, 堂少爷,你, 你这是?”
秦天望双眼无光满脸短髯,他拿手放在嘴边重重咳了一下后, 抬起下巴朝着秦府墙里问:“你们小姐不是说病重了么?怎么, 还行不行了?”
“瞎说!”那婆子一下提高了声音, “咱们小姐如今好着呢, 谁说不行了!”
“不是,现在这外头不是都说她病的无药可医?”秦天望不信, 这人都一病几乎病死,怎么一转眼又好了。
“堂少爷, 咱们小姐的病早好了,耳听为虚, 眼见为实, 这外头的闲话,你听听也就罢了,那些个风言风语,又能有几句真正的。”
“你, 你说的就是真的?”秦天望怔在那里差点喘不过气来。
那婆子道:“千真万确,堂少爷,我骗你做什么,就前几天我还替东院熬过两回药,咱们大小姐不但病好了,指不定过些时候好事都要成了。”
“好事?什么好事?”秦天望一听秦玉甄病好了就开始上火。
“就是……”
说到这里,那婆子撇了撇嘴,把余下的话咽了下去,“反正和你说了也没用,堂少爷,老身还有事要做,你先让让成吗?”
秦天望心中一把无明业火顿时燃了起来,他眼睛一瞪,恶狠狠道:“我叫你说你就说,她秦玉甄什么好事就要成了,那个什么狗屁新科举人不是早就退定了吗?”
“呃,这……”这婆子见秦天望暴躁起来,一时吓得瑟瑟乱抖,“不是那个姓张的,是之前那个容少爷,也不是真的容少爷,我听东院的人说,好像,好像真实是姓陈的,哎呀,反正就是咱们府上以前那个姑爷……”
“等等,你是说,是之前那个从京城里来的容醴容少爷,后来又被下了监牢的那个?”
那婆子一拍大腿,“可不正是,如今正住在咱们府上呢……”
“哈!”秦天望好像突然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他简直就不敢相信,“那姓陈的怎么还敢回秦府?”
“堂少爷,你这话说的,那姑爷怎么就不能回秦府了,要不是姑爷回来的及时,咱们小姐只怕就不能够了,原先小姐和姑爷闹成那样,咱们还以为铁定不成了。谁知道,过了这么久,咱们小姐又回心转意了。自打姑爷回来后,那是日无一刻不陪在小姐身边,小姐的心情呢,也好了,药也肯吃了,病也慢慢好了。两人这般相亲相爱,堂少爷你说说,咱们秦府是不是好事要近了?”
“是是是,好事,好事,这么一个可意的郎君,可不是好事。”秦天望连连冷笑,“我说呢,这人怎么就找不到,原来是在这里。”
那婆子又想起来了什么,说:“堂少爷,话我都和你说了,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出来的。”
“……呵呵,你放心,要我不说也可以,不过,你还要替我做件事才行。”
……
秦天望向她招招手,弯下腰小声说了几句。
“啥?这可不行,我看何管家肯定不会通融,更何况我只是在后院做粗活的,你要见老爷,我,我也办不到啊。”那婆子一脸惊慌说道。
秦天望撇着嘴笑笑,“通不通融不用你管,你那后院不是有个角门么,到时候,你就给我把门开了就成。”
那婆子无奈,想了想只好答应下来,“那成,到时候你一定别和人说啊!”
“那是那是,走吧走吧。”
秦天望不耐烦挥手叫这婆子赶紧走。
“呵呵,秦玉甄啊秦玉甄,你倒是痴心,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她是个女儿身。”秦天望按耐不住心里的兴奋,一双又小又圆的眼睛差点放出光来。“老天助我,秦玉甄你且给我等着,我要是进了秦府,就叫你了不得。”
哼哼,到时候,那秦老爷子知道自己女儿和那姓陈的竟是虚凰假凤,啧啧,一想到那场景,秦天望一张嘴就笑得合都合不拢。所谓乐极生灾,秦天望高兴地过了头,没留神上面阁楼有人吱呀一声开了窗,紧跟着,一盆冷水照着他头顶上呼啦一下倒了下来,湿淋淋的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秦天望瞪大眼打了个冷战,几乎不曾一下撅了过去。
“谁?谁他妈的眼睛瞎啊,啊~没看到人在下面啊!”秦天望狼狈不堪,他硬着头扯开嗓子骂了两句后,已冷的两脚抖个不停站都站不稳了,见没人应,秦少爷的脸气的简直比冬瓜还青了,“有胆的就出来啊,看我不打你一个死!”
“……他奶奶的,真冷死我了!”
过了十九后,天气愈发寒冷,早上天色晦暗,上午连着下了一些雨雪后天气更显阴沉,风雪交加,寒湿入骨。
秦府东园里,除了左右厢房,连着两边耳房都烧了炭盆。
陈青醁这些天每天都要来东院一趟,无论早晚。
“姑爷,你来了。”
屋子里头温暖如春,秦玉甄靠在妆台前的椅上,这个时候,她刚刚吃过药,洗脸卸妆,再等不久就要歇下了。
屋里就秋纭一个丫鬟,她停下手道:“我去叫人进来倒茶。”
陈青醁在门边站着,也不进来。她和秦玉甄,一个站一个坐,隔着屋里的一张金丝檀木圆桌,两人在镜中远远对望着。
“你去做什么了?这么晚还过来?”秦玉甄镜中的一双明眸缱绻含情,这些话更是问的温柔似水。
陈青醁道:“没什么,就跟何管家说了一回话,要不然,我也早过来了。”
“……”
两个人见面,要说的话很多,可只要两人独处一室,有意无意中她们就会想起那次的亲吻,初尝情滋味,两人各自心中总是涟漪微漾,羞涩不已。
秋纭还没进来,秦大小姐卸了耳环,头上的几支珠钗却还没取下来。
陈青醁站了一会,一步步走了过来。
镜中的两人,一个花容月貌,秉倾城之姿,一个样貌清秀标致,温润似玉。
陈青醁站在秦玉甄身后,伸出手,慢慢取下她头上一支玉簪,她的手掠过她的耳边雪白的一片肌肤,轻轻撩起一丝她散落的头发,镜中两人四目相对,神气相依间,总有一种难言的销魂蚀骨。
66你再吻我
进来倒茶的是卉儿, 这丫头一进来就瞪大眼睛打量着两人。
这个时候的陈青醁柔情款款, 手里还捏着一把素白的象牙梳子, 秦玉甄懒懒地靠在她身前, 一把青丝散在了肩上。
卉儿本能的张了张嘴巴,不过好在这丫头还算不笨,最终什么都没说, 倒了茶就默默退出去了。
等卉儿出去,陈青醁才转过头来, 此时镜中的秦玉甄笑靥如花,一双眼睛水漾动人。
“你笑什么?”
秦玉甄笑, “我知道那丫头刚刚想问什么。”
“……什么?”
陈青醁一下一下将她轻垂的发丝梳好。
秦玉甄抿嘴一笑, 转过身, “她大概想问, 姑爷你是不是还会替姑娘家绾头发。”
陈青醁手上一顿,“那可真问对人了。”她微微一笑, 脸上浮出一对浅浅的梨窝,“我不但会替人绾头发, 会画眉、还会替人搽胭脂。秦小姐,你若不信, 哪天倒可以试试。”
她语气轻柔, 那种暖味的旎旖轻缠慢绕,暧昧或又狎昵,秦玉甄看着镜中的陈青醁,被她撩的心狠狠颤悠了一下。
“是么?那我倒想见识一下了, 知道你别的本事不低,就是……不知道在这上面在不在行了?”
陈青醁笑的见牙不见眼,“秦小姐既然这么说,到时候不现一手倒是不行了。”
秦玉甄被她的笑搅得有些心猿意马,连带着耳根子都热了起来。
“那我可要等着了。”秦玉甄的目光一直望着陈青醁。
陈青醁替她梳好头,弯下腰将梳子放去妆台时,却被秦玉甄伸手勾住了衣领,随即,那双尖尖玉手便缠在了她的脖子上,似是绕在树上的藤蔓,温情柔软,不离不弃。秦玉甄只觉得眼前这人天生就是自己的,她是如此爱着她,爱恋执着,她只想这样永远缠住她。
陈青醁微笑着看她,所谓熟能生巧,有过上一次的亲昵,她这次自然也不再生疏。一切理所当然,她低下头在她唇间反复辗转,两人心神陶醉难分难舍。一直到秦玉甄快要喘不上气来时,陈青醁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
“玉甄。”
陈青醁一手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边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我之前在梦里就这样亲过你。”
她说的真挚:“几次三番,几次三番都想这样亲你。”
此时秦玉甄被她亲/的娇/喘不已,连说话都带了丝丝柔媚。
“可是真的?”
“灯光菩萨在上,我说的句句是实。”
“是么?”秦玉甄嫣然一笑,点绛的红唇微微一启,“那,你再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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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时间,陈青醁在秦府时间也有近一月了,俗话说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要藏也藏不住。
这天一大早,天光微熹,秦府门房管门的小厮还没来得及开正门呢,就有人大喊大叫把门一阵乱敲,“开门!里面的人快开门!”
“一大早的,嚷什么呢!”小厮满脸不悦道。
他下了门栓下来,大门才开了一半,外边早已等着的十来个带刀差役呼啦一下就全挤进来了。那小厮吓傻了眼,忙忙伸手拦道:“各位官爷,您,您们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抓人!去,叫你们府里管事的出来。”带头的是一个身穿公服头戴青帽的大胡子,满脸横肉,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人。
小厮道:“官爷,咱们秦府奉公守法安本份,又没听哪个犯了事,还不知道您到底要抓哪一个?”
“抓哪一个?你可别跟我装傻,哼,窝藏逃犯,到时候,你们怕是一个都跑不了!”
旁边一个小厮眼见着风声不对,趁着人不注意一溜烟跑进院里去了。
“去,你们几个进去给我找人,余下的先把门守住!”
“官爷,官爷,什么窝藏逃犯,咱们有话好好说嘛。你们这样乱闯民宅也是犯了法的。”
带头的大胡子就是府衙的一个捕头,他不耐烦道:“什么犯法,你小子给我让开,我就不信大爷我今天拿不到人。”
何义急匆匆从跨院过来的时候,几个官差已经到了中庭。
“哟!原来是赵捕头。”何义大老远就拱手高声道:“失敬失敬!赵捕头别来无恙。”
“呵呵,何管家。”
“何管家好能耐,把个逃犯倒藏的严紧,害的我天天在外边没日没夜挨家挨户空搜查,没想到,那人竟然藏在秦府,何义,你这事可办的不妥当。”
何义笑了笑,道:“赵捕头言重了,这事说来话长,我也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嗐,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呵,我可不管你什么得不得已,当初那状子还是你们秦府递上去的。我身为一府捕头,职责所在,今天带人来贵府拿人,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转告秦老爷说声对不住了。”
“赵捕头。”何义满脸堆笑,“赵捕头且慢慢听我说,来来来。”
何义把他请到一旁,“请问赵捕头今儿来是周大人出的票要拿人呢还是您自个带人过来的?”
“怎么?追捕逃犯本就是我份内的职责,那王大人还在时就是我在管,怎么,我是不能拿人了还是怎么?”
“不是不是,赵捕头恪尽职守造福一方百姓,我等自然敬佩不已。只是,只是,周大人那里,怕还没来的及和你通声气吧?”
“周大人?通什么气?”
何义看了看四周,笑道:“是这样的,昨儿,我才去周大人府上拜访过,你也知道,那周呈周大人一向和咱们老爷交好,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行了……”
何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大家都是场面上混的人,这余下的话不用再说懂的。
“我也知道您为的也是有个交代,可这事毕竟不是什么十二分要紧的,所以周大人那里也说了,要办的以后自然会办。赵捕头,你看,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大家彼此都有仰仗的地方,何况这坐堂问审的事都是周大人说了算,这新官才上任几天,咱们也多少也得给他这个面子不是。”
“这……”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赵某人和知府还差着不知多少层呢,为这事,他一个捕头怎么着也不敢跟上头顶着干。逢迎上差,讨好上司官,官场上讲究的就是这个,他当了十几年差,怎么会不懂。
何义也不说话,这姓赵的想了好一会,才赸赸说道:“既然老哥说到这里了,看来我今天不给面子都不成了。”
何义忙道:“赵捕头深明大义,我何某人就多谢了。”
说是这样说,可姓赵的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何义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子递到他手里,“区区薄礼,不成谢意,等过天何某再去府上回拜捕头。”
秦家一向手笔开阔,姓赵的见钱眼开,不过假意推辞了一下,便咧开口收下了。
何义这才招了一个小厮过来,低声道:“同来的几位差爷,每人去送一对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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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南院里的陈青醁其实也早知道了消息,这事要瞒其实也瞒不了太久,秦府里里外外几百的人,人多嘴杂,能瞒下这么久也确属不易。
陈青醁今天还没来得及去东院一趟,她换了身衣裳出来,外面一个人就喜冲冲地跑进了院来。
旁边厢房里几个丫头还在梳头呢,翠竹忙掩了门喊道:“你这小子,咋咋呼呼乱跑什么呢?”
那小厮不好意思的朝陈青醁说道:“姑爷,刚刚,刚刚那些官差被何管家打发走了。”
陈青醁不由愣了一下,这么快?
那小厮兴高采烈说道:“姑爷,你是不知道,那个什么捕头一来就气势汹汹,叫嚣着今天一定拿人,没成想何管家出来一说咱们有周大人仗腰,那人一下就变成了缩头王八,话也不敢多说一句了,后来何管家又拿出了不少银票,那个什么捕头立马就领着人走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这老古话还真是说的不错。想她陈青醁堂堂一个逃犯就在眼皮子底下,那官差还就是不敢来抓。以后只要秦家撤了状子,那周呈再重新坐堂问审,那她陈青醁的罪名只怕就会无缘无故销了。
见陈青醁要走,那小厮又赶忙上来说道:“姑爷,你还是先别去哪儿,老爷刚才吩咐了,说是要请你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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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时候下过几场大雪,秦府各园里白茫茫的一片。这里地势僻静,进了院门,正前面是一条青砖大甬道,甬道尽头是一扇油黑的大门,门两边各摆着一个铜鼎,门上悬着一块大匾,上面用朱笔大写着几个字。
看着那几个字,陈青醁停下脚步,静静地站住了。这一路上雪霁未消,虽然已经扫净了雪,但从南院一直走到这里,陈青醁脚下的一双鞋早已洇湿了不少。
“姑爷,老爷就在里边等着,你现在进去便成。”小厮道。
“知道了。”陈青醁缓缓说道:“你去东院一趟,就和小姐说……我今天有些事情,就不过去了。”
67你叫她一辈子也别想了
陈青醁看着那扇大门, 一直等小厮走远了, 她才动脚往前走去。
这里是秦家的祠堂, 当中五间高大正堂, 左边半开的大门内,可以看到那高台香案上,林立着秦氏先祖的牌位。
秦仲崑早已恭恭敬敬在香炉里点了三支香。
“秦老爷。”
陈青醁并不好奇秦仲崑为什么叫她到这里来。
秦仲崑看着陈青醁, 他伸手指了指地下,“这里是秦家祠堂, 凡秦家子婿都要进来跪拜祖先。”
陈青醁当然不是秦家女婿,举头三尺有神明, 她能瞒骗世人, 却不敢欺骗神灵。
秦仲崑道:“怎么?你不敢进来?你和甄儿早已定过了亲, 这秦家祖先, 你觉得该拜还是不拜?”
陈青醁自然不能拜,不但不能拜, 就连走进这祠堂她都没有资格。她站在门外,脸上神色未明。
果然, 秦仲崑浮出一丝冷笑,“古人道:经目之事犹恐未真, 这背后之言岂能全信。你老实说说看, 有些事情,若是眼见不一定为实,你说该不该相信那背后之言?”
陈青醁也不逃避,“既然眼见为虚, 那这背后的话也许就有一定道理。秦老爷,有什么事,你可以直讲。”
秦仲崑眼神凛冽,“你也是个聪明人,也好,有什么事,咱们就公公道道说清楚了。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男儿身?”
……
“不是,秦老爷,虽然很抱歉,但我不求你能原谅。”
“好,很好,你藏的果然深,真假难辨,是我老糊涂了。”
“是我的错,秦老爷,我本不该隐瞒,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知道错又有什么用!我到了这把岁数,本应该是享儿孙之福的时候,可你却一次次来欺骗我,上一次你假扮容醴想骗钱财也就罢了,这次你竟连玉甄也不肯放过,你看着甄儿为你要生要死,你良心上又怎么能过的去,姓陈的,你做得这些事,桩桩件件都天理难容!”
陈青醁垂首道:“秦老爷,是,是我的不对,只是一直以来,我都是身不由己,一步错步步错,一直错到了我也无路可退。人说万般皆是命,半点儿不由人,在情之一字上,更是如此,玉甄为情所困,我亦心痛难忍,我欠了她的,就该还,我也想弥补自己的过错。可是,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那些权宜之计到头来却让她走到梦魂俱伤的尽头。秦老爷,其实很多事情都没有回头的机会,若是我辜负了她的情意,那一时的逃避恐怕就会变成一生的悔恨。我真的无能为力,因为,我不想将她一伤再伤。”
“不想伤她?要不是你,甄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姓陈的,你不要自以为的情意却坑害了她而不自知,你能负起多大的责任?你不过一女子罢了,你能给予她什么?之前我还当你们不过男女间的心心怨怨,我没想到你们居然是这种见不得天日的私情!”
见不得天日?有些事情,大概再不为世人所接受的。
陈青醁沉默不言。
”不管你们之间曾经历过什么,要不是你勾着她,她能到这种田地,我之前是看你有几分人才,虽然不太愿意,但就由得甄儿去了,我总是朝好的方面想,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可悲可叹,想我秦仲崑活了这么些年,既然被你耍的团团转。”
“秦老爷,我无心这样,可是,事实又如此。”
秦仲崑冷笑两声,“有些事情,总归要有些规矩的。”
“老夫年逾六十,虽然家业富厚,但膝下就甄儿一人,自甄儿母亲过世之后,我对她说是爱若掌珠那都是轻的,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了,我这辈子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就想着她这一世能平平安安,能嫁得一个好夫婿,夫妻二人,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世上好人不缺,只要愿意,两人自然能够白头到老,可是世上最说不清楚的就是情意二字,若是不愿,那世上再好的人也入不得她的眼。秦老爷,不单玉甄,便是我,也经过了太多磨难,我虽然欺瞒了一些事情,可在对玉甄的心上,我敢发誓我绝非假虚情假意,我不是那种生性轻薄之人,我喜欢玉甄,即使我是女子,但,我也爱她。”
“呵,也难为你是个聪明人了,你这样心安理得,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喜欢她,我看你也未必真的懂得爱她。人生在世,可不只是那些卿卿我我。玉甄一向心性高强,你们要是真在一起,你叫她如何面对那些风言风语,她该如何面对世人那种异样的眼光?你难道就忍心她来担那种口舌,来让世人耻笑她!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若是共渡一生,除了爱,你还能许给她什么?你能给予她子嗣后代?你能让她有自己的亲生骨肉?违逆阴阳之道,天地难容!你的喜欢你的爱,只会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境!”
堂内香炉白烟渺渺,陈青醁脸上阴晴不定。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你也不必拿你的情意来做幌子,若是你对她有一丝心疼和怜悯,你就该放手,你什么都给不了她,你只会误了她一生一世。若是,若是你能成全她,也算全了你喜欢她的心……”
秦玉甄急急忙忙赶来祠堂时,陈青醁依旧笔直地站在那门外。
她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这才走了祠堂。
“爹,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秦仲崑沉着脸,“我怕将来我都没有这张老脸出去。自己的女儿鬼迷心窍,天下那么多好男儿不要,却要死要活地缠上一个女子。”
“爹……”秦玉甄愕然。
“甄儿。”秦仲崑问她:“她的身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
秦玉甄无从辩解,她垂下眼眸,挨着桌旁,缓缓跪了下去。
“怪不得,原来如此。你当初那样恨她,却还舍不得揭穿她。”秦仲崑颓然闭上了眼睛,等再睁眼时,眼底已然多了许多憔悴,“世上最大莫如‘孝’字,甄儿,你还有一点一滴的孝心么?你看,你的这些邪心歪意,真是把先人的脸都丢尽了。”
秦玉甄脸上有了泪痕,她声音悲哀道:“父亲,我们是真心的。”
“真心?”秦仲崑痛心疾首,“玉甄,我告诉你,你是我女儿,我的女儿!你叫她一辈子也别想了。
68她陈青醁能恨谁
“父亲……求你别这样说。”秦玉甄哽咽难言, “我既然认定了她, 就再无后悔的。”
秦仲崑气急攻心, 眼睛一时漆黑了一片, 他定了定神稳住了身体,无力道:“你,你认定了她……好, 甄儿,你可真给我弄了个好女婿来。”
秦玉甄低着头:“……”
秦仲崑摇摇头, 语气悲怆:“爹之前疼你,有什么事都由着你的性子来, 先前贇州城里那些个子弟你一个个都看不上, 你不愿意, 爹怕你委屈, 也就由着你去了。及至后来,这个假扮的容醴来了, 爹知道你心上渐渐有了她,知道你情愿, 就是后来知道了她是一个江湖骗子,为她一遍遍恳求我。你爹我也不是一个迂腐不讲情理的人, 为了你, 我依旧还是答应了你们这门亲事。可是,甄儿,你明明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一个女子身份, 你还是那样一厢情愿。你为了她,几乎连命都不在乎了,为爹的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你这是拿刀子往我心口上捅啊!”
“爹,女儿不孝。”秦玉甄跪在地上呜呜咽咽,任由眼泪滴滴落在地上。“爹,你要打我骂我都行,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在意她,爱她,不想和她分开。”
“呵,老天弄人,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怎么就落在了我秦家,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我秦仲崑的这张脸还往哪里搁,这列祖列宗的脸面还往哪里放!”秦仲崑气的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自己的亲侄子靠不住,就剩了你一个,谁知道又会是这种景况。甄儿,我这一世,还有什么指望,还能有什么期望!”
“执迷不化,甄儿,我不知道你到底图她什么,她不过一个江湖骗子,没有富贵功名,更不是什么封侯的骨相,你为什么就这样死心塌地……”
“爹,我不图她什么,我就是爱她,我们两心相悦,我只想和她一生一世长相厮守……”秦玉甄无力辩解什么,她什么都不想解释,她只是想让父亲知道,自己心上爱这个人。
站在门外的陈青醁看着泪眼婆娑的秦玉甄,心口似有芒刺般蜇扎。
“长相厮守?甄儿,不但我,你看看这世上有谁会容你们?呵,不循礼法,违逆天地阴阳之道,你们还怎么长长久久厮守在一起。这回我要是再任由着你,我就枉为人父!“
秦仲崑心中悲愤,自己女儿虽然愧疚不已,却一点也不肯退步,“列祖列宗在上,你这个不肖女今天就好好跪在这里反省,什么时候反省清楚了,你就什么时候起来!”
祠堂里空荡森寒,那穿堂风顺着门外呼啸着刮进来,便是一阵刺骨的寒意。
秦玉甄脸色惨白,连跪在那块冰冷青砖上的膝盖也微微颤抖了起来。她抬起头,对上陈青醁那双痛惜的眼。
秦仲崑现在不想看到这两个人,他起身欲走,一直沉默的陈青醁眼睛看着秦玉甄,此时却开口说话了。
“秦老爷,你当我是好人也罢坏人也罢,可看在骨肉的面上,你也不该这样狠心,玉甄大病才刚好,要是染了风寒,那肯定不是小可。”
“姓陈的,你既然事事都明白,为什么就不会替甄儿想想,甄儿和你,到底能有什么下场!”
秦仲崑说完拂袖而去,留下了四目悲情相对的两人。
看着娇弱不堪的秦玉甄,陈青醁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她曾经走过无数的坎坷,也经历了太多的无奈。世事消长盈虚,天地至理,她这一世,要想和秦玉甄相亲相爱,就必要伤到她身边至亲的人。人啊,世上就没有人能真正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佛说贪心、嗔恨、愚痴乃世间三毒,她陈青醁妄念太深,而秦玉甄执念太重,诸烦恼恶业便由此而生。
现在她陈青醁能恨谁?她谁都不恨,她只恨自己,恨自己此生为人却无能为力,恨她们的爱就像那花儿,开了,落了,却无法结出果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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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刚过去的时候,一直呆在前庭一个小院的秦天望开始不耐烦起来,这里除了一个服侍的丫鬟,竟连个问的上话的人也没有。
他满厅里转了几圈,大声喝叫着丫鬟:“去,你去叫何义过来,你问问他什么意思,把我搁这里就不管了。”
丫鬟很为难,何管家只叫她一步不离的在这里伺候着,别的什么事都不能打听,她又哪敢走动。
“堂少爷,要不,你还是吃了早饭再说吧,你看,这菜都快凉了。”
秦天望哪有心情吃饭,自从昨晚上他偷偷进秦府告诉了老爷子那些事,他就一直指着自己能仗着这次的事出把力重新回到秦府。可这一早上都过去了,外面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秦天望扬起手骂道:“你这死丫头,叫你去就快点去!”
小丫鬟怕他,一看秦天望举起手就吓得连连后退。
“还指使不了你了!”秦天望气的正要上前打人,门外就传来了重重一声咳嗽。
“伯父……”
秦天望见秦老爷子缓缓从门外进来,忙缩回手换了一个脸色,“伯父,你来了。”
秦仲崑面无表情,伸手打发丫鬟出去后就走到一张太师椅上坐下。
秦天望规规矩矩站着,一对眼珠子却东转西转。
“玉甄这事,你有没有和别人说过?”良久,秦仲崑沉声问道。
“没,没有,伯父,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秦天望毕竟还不傻,这老爷子最顾颜面,要是他把这事一说出去伤了他的面子,别说他能不能回秦府了,指不定在这贇州城就呆不下去。
“伯父。”秦天望上前一步道:“你放心,这事就连我外面那个女人都一句没说。除了我,没第二个人知道。”
秦仲崑这才点点头,“你到底还不傻。”
这句也不知是不是真夸他,秦天望想笑又没笑出来,“伯父,你看,我这……”
“等会何管家会叫人过来安排。”秦仲崑看了看四周,站了起来,“这大冷的天,你先把饭吃了。”
秦天望大喜,连连道:“知道了,谢谢伯父。”秦家人丁不旺,他秦天望身上毕竟还流着秦家的血,秦仲崑就是再不认,他们也是一家子血脉骨肉。这不,老爷子竟然还关心他吃没吃饭。
秦天望心情一好,胃口也就好了,等他把桌上的饭菜吃的连汤都不剩的时候,那何管家终于来了。
“唷,何大管家,你可来了。”
何义扯出了一张笑脸,说:“堂少爷久等了,咱们走吧。”
秦天望哼了一声,摆上了少爷架子,没动。
何义干笑了两声,说道:“堂少爷,请吧。”
秦天望这才昂首阔步走到前面去了。
门外垂手等着几个护院,等何义过去了,才一步步跟了上去。
秦天望想着的是回之前的西院。
他一向就是住在西院的。
从前院的一个月门出来,刚走到墙角一带游廊时,他头上突然被人兜头重重打了一闷棍,秦天望还没来得及痛,翻了两个白眼后一头就栽到地上去了。
69根本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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