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卖货娘子 (10)
么多箱子来?”一个女人放下手里的活计,忍不住问道。
“这谁知道,瞧那些箱子都挺沉的,也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
……
人说防火防盗,可就是不能防人口舌。在秦家人走了以后,这闲言碎语油开始慢慢散布出来了。
“诶,你们听说了没有?那秦家又退亲了。”
“不该吧,这是怎么回事?本来不是说好年前成亲的么?秦家怎么就退了?”一个嘴碎的妇人连忙打听到。
“嗐,还能为什么,那秦家小姐眼光高,看不上人家呗。说退就退,这事立马就黄了,秦家那天不是派人送了好几箱东西来么,我说呢,要是秦家为了亲事陪送的,怎么上面连根红绸子都没捆一根,光秃秃的几个大箱子,悄没声息的就抬进那家院里了,原来啊,那是私下里赔给人家的几箱子大元宝。”
“啧啧,秦家手笔还真是开阔,为了堵人口舌,都几万几万的银子砸。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人也没气性了,一个大老爷们,给些银子就被退亲,以后被人说起来,还有什么脸面。”
一边有人嗤笑道:“那还能怎么办?秦家家大业大,别说什么大老爷们了,就是堂堂一英雄好汉,那秦家都可以势压。我看呐,这秦家小姐八成是还惦记着京城来的那个小白脸,要不然,她也不可能连着退掉几门亲事,这个不行那个不成,难道她是想嫁给天上的玉皇大帝不成!”
“对对对,我前些日子还听一个媒婆说,那人就住在秦府里,你们想想,这都不避嫌,藕断丝连,谁知道两个人是不是有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这可说不准,这深宅大院里的事,咱们谁知道怎么样呢。”
……
别的事是真是假没人知道,不过,没一两天,秦家取消婚事的事就传的沸沸扬扬了。秦府之前准备的红柬都还没发出去呢,这事就已尘埃落定了。
腊月初九的时候,又下了一场大雪,那雪纷纷扬扬,铺的大地是一片银装素裹,再有不久,就要到年了。秦府上上下下开始忙碌起来,洒扫掸尘,请香祭灶神,腊月二十四,灶王爷上天,二十五开始打糕蒸馍,杀猪宰牛,置办各种年货,从腊月初头开始,一直要忙到除夕才算完。
这个时候,东院里一片静谧。秋纭提着手炉从后厨沿着围廊一路过来,转了个弯子,迎头就看见一个请安回事的小厮正从月门出来。
“哟,秋纭姑娘,忙着呢?”
秋纭好奇问道,“你这是打哪里来,回的什么事?”
那小厮道:“秋纭姑娘,刚刚外头来了一个马车夫,说是给小姐带了一样东西回来。”
“马车夫?”
“那人带了什么东西进来?”
“恩,也没别的什么,好像就一块绢帕子,说是要还给小姐的。”小厮认真答到。
“一块绢帕子?还给小姐的?”
秋纭心里一惊,“没事了,你先出去。”
“一块绢帕子,该不要是小姐送出去的那块吧,皇天菩萨保佑,千万不要是那块。”
秋纭慌慌张张一路担心,就连进个门也小心翼翼。
外间几个丫鬟都在,秋纭放下了手炉,蹑手蹑脚掀开了里间的暖帘。
屋里头,秦大小姐正轻闭着眼睛安安静静靠在椅背上,她唇染丹朱,神色安宁,看上去整个人淡雅的宛如江南四月的烟雨。旁边一个小红木桌子上面,赫然放着一块荼白色的绢子,上面绣着的两颗鲜红色的相思子。窗外隐隐的几丝日光从窗外映照进来,仿佛整个冬天的孤寂就沉淀在这里。
秋纭看着此情此景,却早已忍不住泪从中来。
77独根孤种
秋纭一向心重, 见小姐如今这样, 心里止不住就伤感的不行。她在小姐跟前这么多年, 眼里看的听的, 小姐何尝受过这么多委屈。唉!这事情到底有什么缘故,她一个做丫鬟的也不好问。
现在外面都说姑爷忘恩负义,辜负了小姐, 实在算不上什么谦谦君子,之前和小姐恩恩爱爱, 鹣鲽情深,到头来, 受苦的却是小姐一个人。不过仔细想想, 姑爷品性还是端正良善, 就算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可对人却总有一种回心的好处,要不然, 小姐也不会这样痴心痴意地思慕着姑爷。
秋纭站在那里久了,秦玉甄便缓缓睁开眼。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秦玉甄说话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
“没事。”秋纭闷闷道:“小姐, 这天气冷,嬷嬷叫我来问你想不想吃些什么药膳, 她好叫厨房做。”
“不用了, 那东西我也不吃,以后嬷嬷要是再问,你别应她就是。”
“哦,知道了。”秋纭一边说一边看着她把搁在桌上的那块帕子收起来攥在手里。
“老爷回府了没有?”秦玉甄问。
秋纭道:“老爷还不曾回来, 听何管家说,昨儿又请了一个大夫出城去了。看样子,堂少爷那里只怕不太好。”
自那天庄里来信又多少天过去了,秦天望到现在还没清醒的过来。看样子情况确实不太妙。老爷子虽然软禁着秦天望,但也不至于真想要了他的命。
“何管家还说了,老爷出门出去了,有几个管事的人跟着,小姐有什么事也不用担心。”
秦玉甄走到窗边,外面天寒地冻,园子里已是厚厚一片白雪。
“……倒为难他操心了。”
虽然平时何管家也掌事,可这年下的事情却多了不少,除了府里各种事情要安排,外面那些铺子到年底了又要进来盘账对账。老爷子出城后,别说何义年岁也大了身体吃不消,就是他有三头六臂,怕是也忙不过来。
秦玉甄心不在焉,话虽这样说,却一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要认真算起来,为情所困秦大小姐已经很久没有出府了,自过了初冬以后,她就连府里也没出去过几回。
她也不想出去。
哪儿也不想去。
这天晚上,秦老爷子依然没有回来。到了第三天的时候,一向不来东院的何管家却急急忙忙赶来这里了。这外面天气寒冷,何义却走了一身汗出来。
秋纭亲自过来倒茶,“何管家,你先喝茶,小姐都等会就来。”
何义拿起杯子又放下来,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思来喝茶。
一等等了半炷香,秦玉甄才姗姗来迟。
“小姐。”何义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何管家辛苦,你来是有什么事情么?你坐。”
秦玉甄一袭素白衣裙,款款走来,她素颜不着脂粉,下巴尖尖,头上也只簪了只芙蓉缠枝玉簪在发间,身形比起病时还瘦减三分,看上去弱不胜衣,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何义眨了眨眼睛,怔了片刻才放缓了声音说道:“小姐,这事本不该来找你,不过,老爷这几天不在,我实在是做不得主……”
“到底是什么事情?”
秦玉甄不明白能有什么事让何义这样为难。
何义道:“小姐,是这样的,堂少爷之前不是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么,那女人怀了堂少爷的种,现在都生下来了。”
“哦,是么?”
……
何义还等着秦玉甄问下去,谁知道大小姐连多余一句话也没说。
谁都知道小姐和堂少爷不对付,这好好的又要提起那些糟心的事,也难怪小姐不喜了。
何义讪讪地接着说道:“……孩子是生下来了,不过,那女人恐怕是不行了。她无亲无故,就她独自一个人住着,屋里没有一个稳婆在,要生不要生的,谁也不知道。大概是疼叫的厉害了,她隔壁邻居一个老婆子才过去帮的忙。好巧不巧,昨儿晚上又下了场大雪,这半夜三更的,就是叫大夫去也去不了,等早上稳婆赶过去的时候,那女人血流不止,口里就只剩了一丝气,连脸都黄了。”
“……”
“这些你都听谁说的?”
何义道:“今天一大早,那个帮忙的老妇人就来了,说是那女人快不行了,人死在那里晦气。只是那孩子毕竟是秦家的种,秦家的子孙,她也找不了别人,现在人还在门房里等信呢。”
“……”
“小姐,说起来,这事咱们也该出面安置,就算死人不管,那活人总得……”
“现在那孩子在哪?”秦玉甄问。
“这大冬天的,那妇人一路抱着就过来了,虽然惊了点风,但现在府里几个嬷嬷在屋里带着。”
“是个小子。”何义补充道。
“所以小姐,你看,这事该怎么收场……”
“毕竟是一条人命,既然人都要死了,之前的事又何必计较。何管家,你派几个人去安顿一下,若是那女人死了,也好生安葬了吧。”
秦玉甄端起茶杯抿了口热茶,“那个老妇人想要什么?”
何义反应了过来,忙道:不过是一个穷婆子,别的她也不敢想,只说要些银子,拿点好处就是,我等会叫人随便打发她几两银子就是了。”
“既然这样,你去叫人先取一千两银子出来。”
何义:“这?给那老妇人?”
“钱我可以给,不过,她要对一些事守口如瓶,等过完年后,她想去哪里就不要再让人在贇州城里看见她……”
这年底腊月里,什么生意都好了起来,大家要置办各种年货,缝制新的衣裳帽子,城里的糕饼铺,咸肉铺,布店粮店,金器银器店前人来人往,就连寿材铺里生意也不差。
一大早上,铺子里就卖出去了两副棺材,一大一小。说是一个女人生孩子时死了,大人没保住,小的也死了,一尸两命。可怜这年头,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在鬼门关里,这大年下的,连年都没过去,也叫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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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就到了除夕,外面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整个城里上下都是一片喜气洋洋。过了年,到了正月,初一,十五,拜完年后就是元宵佳节。
冬尽春来,化了雪,漫天遍野便全是绿树红花。
今天正好是初一,秦府正门前,正摆放着一顶精致的青幔翠顶轿子,后面是一色齐整的马车。没过多久,卉儿就和几个小丫鬟嘻嘻哈哈就从门里出来了。
秋纭跟在秦玉甄的后面,跨过门槛,出了大门外。
“小姐,你小心点脚下。”
秦玉甄站在门前,初春的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人间四月天气,蝶飞燕舞,花开草长。
“秋纭,叫人把东西带上,咱们走吧。”
“知道了,小姐。”
一行车马软轿出了城角那条龟背大道,一直望西走,出了城门,便有一座娘娘庙。
不过辰时才过,现在贇州城里便已人声鼎沸,路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行人。
等秦家大队车马渐渐走远,路边一个人便好奇地向人问道:“才刚刚过去的是不是秦家小姐的轿子?”
“可不是,除了秦家,这贇州城里还有谁家有这等势派。”
一个人道:“秦小姐这又是去庙里烧香呢。”
有人插嘴道:“还真是稀奇,你们说,这秦小姐年纪也不小了,不想着好好找个好夫婿,倒常常往庙里去逛,这算什么事么?”
闲着看热闹的人就是多,这人话音才落,旁边有个人就凑上来说话了:“你这话说的,人家连孩子都有了,还找什么夫婿重婚另嫁。”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那秦小姐嫁都没嫁,怎么就连孩子都有了?小心秦家人听到了,打你一顿死!”
“嗐嗐,我还不知道,我问你们,现在那秦府不是有个几个月大的孙少爷么?”
“是,好像那是秦家抱养的一个小孩,不过听说底子弱,大冬天里惊了风,可怜见的,一生出来就得了童子痨,我看啊,活不活的长久都是问题。”
“正是这个了。”
这人四处看了看,悄悄说道:“有人说,现在秦家那个孙少爷,其实就是秦小姐和人生下的私生子。”
“啊!这,这可不能胡说,你是越说越离谱了。”
“我胡说?你去问问别人,就去年的时候,秦家就时不时的请大夫,对外说是秦小姐身子不好,给大夫看病呢。我猜啊,其实是那秦小姐有了身子不好往处说,要不然,秦家哪能那么着急选女婿呢?更何况那秦小姐天天呆在府里不出来,外面说孩子是从别处抱养的,可这深宅大院里的事,谁还不知道一些啊。”
“诶,你还别说,之前秦老爷相好了几个人选,蹊跷的是每次临到要和秦小姐拜堂成亲了,事情又变了,难不成?”
几个人压低了声音,“照这样说,这事还真有可能,那你们猜猜,这孩子的亲生父亲会是谁啊?”
“嗬!这还用得着猜?那秦小姐就没断过念想,天天还望着京城那小子回来呢?”
“对对对,保准就是那个小白脸了!你们说,秦家那个什么堂少爷差点就摔死了,平生万幸,一条命虽然保住了,可人傻了,以后肯定难以传宗接代。如今这孩子成了秦家的独根孤种,也难怪那秦小姐这么上心了……”
78京城
既然人一直在秦府里住着, 在旁人看来, 这孤男寡女, 一个有心, 一个有意,两人难保不会做出有违。。的事来。说不定,有些事情都是秦老爷子允了的。
人说防火防盗, 就是不能防人口舌。像秦老爷子这样有名望的人,也拿此毫无办法。说的多了, 假的都要变成真的了。
光阴荏苒,鱼鸟沉浮, 云烟变灭。
曲尽后, 人亦散。须臾间时光如梭, 刹那便是岁月经年。一年又一年, 秋尽冬来,又有多少花开花落。
——
三年后。
当今天下四方太平, 昌明隆盛,只要不是灾荒年, 这里便是盛世。
城繁华,十里长街, 那些坊巷市井, 酒楼歌馆重檐鳞次栉比。
这里离着西城门不远便有一处新砌不久的宅院,屋顶上青瓦翘脊,金檐玉窗,一看就是个大户的人家。
这家正门底下, 正站在一个身穿皂沿边青衣长袍年轻人,这人头发整整齐齐地束起,上面一顶红绢抓鬚儿头巾,面色白皙,虽然唇上只留着少许胡须,但其背挺腰直,神态潇然,端的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
“大师。”旁边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等了半天,问道:“你瞧瞧,我这宅子可有什么不妥么?”
“这个么?”年轻人转过身,说道:“您这宅子,后有高靠,前有秀水,这选局立向倒还不错,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大师,你就实话实说吧。”
“那,您看看,贵府这大门上头不是有条横梁么?”
“正是。”
“这所谓旺宅,首重大门,以大门为气口,纳气旺则吉,衰气则凶。这横梁压门,主人一进大门即受压制,主家中人丁无法出人头地,一世仰人鼻息、郁郁不得志,压抑终生,此乃大忌。”
这风水讲究阴阳、五行、八卦的,这么明显的错误,这户人家要么得罪过别人,被人乱指点了风水。要么就是遇上了个学艺不精的菜头。
那中年男子惊出一身冷汗,“难怪了,自打建成这座宅院后,我这是年年拜佛年年不利,原来还是家中的风水不利。”
“还有,这院墙不可太高,您瞧,您这院墙的高度都比配房的檐口高了,这叫过头院,犯了此煞,主家必定官运不通,功名不济。”
“原来如此,那,大师,这可有什么化解没有?”
“这倒不难,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用麒麟一对,头向外摆放便可以了。”
“哦哦,那大师你再看看,我这南边的院子可有什么不对?”
年轻人笑了笑,从进门到现在,说了这么久,自己连口茶水都还没喝上。
“……张老爷,您也别急,我看前面路边就有个茶水摊,要不,等我先去喝碗水再回来替您瞧?”
中年男人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哎呀!你看,我这一急,就什么都忘了,失礼失礼!大师先请里面坐,贱内也准备了一桌酒席,等中午吃过饭,咱们再到处看看不迟……”
……
从上午巳时到下午申时,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那位年轻的风水先生出来时,外面天色还正好。
虽是天子脚下,可因为这儿挨着西城门,要是从这里去城东,算起来多少也有一二十里路。
年轻的风水师谢绝了主家的好意,自己搭了一乘轿子一路到了城东。这一路车水马龙,尘世依然纷扰熙攘,外面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沿河不远处,一个瘸了腿的人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下。好半天过去后,他才看见那个身穿皂沿边青衣长袍年轻人慢慢下了车轿。
旁边一个伶俐的小贩忙挑了笼子上去,“这位爷,刚刚出炉的干肉烧饼,要不要买个尝尝。”
这年轻人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城根脚下的人。
“不用了。”说完,回身就走。
“唉唉唉!你别走啊!”那瘸子忙扶着地站起来。“……青醁,你,你等等我。”
冯老四一瘸一拐,奋力追赶着上来。
“青醁,你等会我,我有话跟你说。”
陈青醁面无表情。
冯老四拖着一只脚气喘吁吁的赶了上来。
“青,青醁,咱们好好说两句话行不行?”
陈青醁看着眼前的冯老四,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你也该有些分晓,咱们早已经两清了。”
冯老四讨好道:“青醁,我,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几天都没吃过饱饭了,如今我脚也疼,身上连个请大夫的钱都没有。”
“冯老四,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这一把年纪了,不要连那张老脸都不要了。”
冯老四脸色苍凉,“青醁,我都这个样子了,再怎么说,咱们也是有十几年的交情,就算不看在我们先前的情分上,你也该看在我大哥的面子好歹帮我一把,难不成你还真狠心看着我走上绝路啊!”
冯老四从江南死里逃生回到京城后,这几年为了治腿病花了不少银子,他孤身一人,拖着条断腿一年一年坐吃山空。日子越到后面就越来越难,逼不得已,他也只能来找陈青醁。
“之前就算我对不住你,别的好处我也不敢想,要不,你给我点散碎银子也成,就当我借你的,等我以后有了钱,头一注就还你。”
陈青醁摇摇头,“冯老四,这点好处你也不用想。不过你放心,看在以前的情分上,等你病老归天那天,我陈青醁一定会好好替你发丧,让你死有葬身之处。”
冯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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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南角有棵大榕树,这个时节,大树上长着郁郁葱葱的枝叶,树下一座青砖院子的院墙不高,上边长着一些藤萝,从这头一眼望到那头,上面虽然绿葱葱的一片,却没有一朵半朵的花儿,倒是院墙里头伸出几枝海棠树枝,上面一两朵海棠花开的正艳丽。
东头一间屋子里,陈青醁换了衣裳,倒春寒过了以后,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镜中人脸庞清秀,眉眼舒展。若是嘴唇轻轻一抿,一边的脸上便会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明镜催人白发多,何用人间岁月催。”
陈青醁莫名说了这么一句,便收拾了东西出去了。
院里有个头上绾着纂儿的女人正站在院里晾衣裳。
“哟,陈姑娘,你这是又要出去呐?”
“是啊,徐嫂。”陈青醁打了个招呼。
那女人脸上挂着笑,一边晾着衣裳,“要不,晚上等你回来,我们一家子也请你吃个饭?”
“徐嫂不必客气。”
陈青醁说了这一句,便转身出门了。
“哎……”那徐嫂还想多问两句,一转头,却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79久别重逢时
“嗐!这人, 每次都还没说什么呢, 她心里倒事事就明白了。”
徐嫂一边晾衣服, 一边唠唠叨叨着:“这一个人也不容易, 想替你相个人吧,你还总不愿意……我也是白张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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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街市上人来人往依旧很是热闹。此时已是初夏时节,沿河边上的草木历了暖风润雨, 郁郁葱葱苍苍翠翠地舒展开来。
陈青醁出来的时候还不到未时,顶头上日头很大, 照的人几乎都睁不眼睛。君子固然爱财,但这种天气, 陈青醁一般出来的少, 就算有时出来, 也不过打个转身就回去了。
“哟, 六爷,忙呢?”
“小陈子, 又出摊呐?”
陈青醁礼貌地笑笑,“可不是, 这逢五逢十的,我也该来一趟的。”
和附近几个相识的人打过招呼后, 陈青醁这才收好油纸伞, 摆好算命摊子。
但凡世间的人,只能在世上走上短短数十载春秋,且还受种种命格所困。对于算命之事,虽然有些人不信, 但有些人则深信。今天虽然热了点,但过来卜卦算命解签的人却不少,其中有生人,也有不少熟客。
时间还不到未时,可这会儿前面已经等着好几个人了。
坐在最前面的是一位才调入京城不久官员的夫人。其实真心来这儿算命的,除了那些言语慌乱,神色急躁的人多是有灾殃难事的外,十有七八是迷途不知前路来问前程的。
陈青醁把手上生辰八字贴叠好,然后细细观察了来人一番。
“……以面相上说,眉为两目之华盖,眉长而绣者贤妇,眼绣而清者贵阁。夫人一看就是大贵之相。”
“大师,果然是真的?”这妇人眉开眼笑,伸手摸了摸眼又摸了摸脸,“还别说,像我这样的富润的,肯定是大贵之相。”
“夫人日元五行为水,而贵府老爷日元五行为木,水生木,木水相生。此乃大富大贵之象,贵府老爷有您这位贤内助,他年必会高发,到时候,您两位便可共享太平之福……”
陈半仙儿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这些官家夫人最关心的,其实也不过是些富贵荣华,一生禄食无忧之类。只要说的好,这些富贵太太们听了自是满心欢喜。
妇人听了,果然喜不自禁,“借你吉言,等来年发达了,我一准会来重重谢你。这些银子,先权表谢意,还请大师收下。”
“客气客气……夫人慢走。”
陈青醁微微一笑,收好了银两。
“下一位!”
“大师,你给瞧瞧,我这八字如何?”
陈青醁接过生辰贴,“男命,癸巳,乙卯,癸未,乙卯……”要解一个人的命数,便要用生辰八字进行阴阳五行、天干地支的推算。
街市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不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驾马车慢慢停在了路旁。不一会,车中伸出一双尖尖玉手,轻轻拂开了软帘。
陈半仙正拿笔用工楷誊写着一张生辰八字。这样的天,虽然只穿着一件单袍子,但时间久了,她背上不免就有了些汗意。
但凡这世间的事情,总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候,或许是心有灵犀,或许是顿开了一道迷障。写着写着,陈青醁的手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收,然后缓缓抬起头。
人生种种,最不易的,就是久别后重逢。
秦大小姐静静站在远处,仙姿窈窕。
仿佛前世今生,两人隔着一条道路,遥遥对望。有的人,只轻轻一瞥,就落入彼此的眼眸。
陈青醁回过了神,她收回目光,依旧攥着笔在纸上写着字。
一个温柔貌美的女子久久站在那里,不一会,旁边有人便窃窃私语起来。
“咦,大师,怎么你和那女子不认识么?她怎么还一直看着你?”
“是啊,那么一个好看的人,也不知是哪家宅眷?”
“……”
陈青醁只好停下笔,朝秦玉甄望去。
看的久了,秦玉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下一刻,她便径直走了过来。
跟在后面的是秦家几个护院,这几个人,陈青醁是再熟识不过的。她看着眼前一步步走来的人,面上平淡如常。
旁边一位等候的人见来了客,忙热心道:“诶,这位姑娘,你也是来找大师算命的吧,来来来,坐,我和你说,咱们这位大师一手的好本事,看相、算命都灵着呢!”
后面几个护院对视几眼,面面相觑。
“哦,是吗?陈半仙?”秦大小姐看着旗上那三个字,幽幽道:“原来我都不知道。”
“何止半仙,咱们这位风水算命大师就是个现世的活神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位姑娘,你今儿可算来对了。”
既然天命无缘,又何必有这种相逢。陈青醁眼睛盯着桌面,她脸上冷然一笑,“这位小姐,我这里正忙着,若是没有别的事……”
话还没说完,只见秦大小姐已拈出了一张银票,“既然大师这般厉害,那就烦请大师你帮我算算了。”
陈青醁一噎,看着秦玉甄手里那张银票,脸上不由就抽搐了一下。
“……”
“那,请问小姐具体是想问什么?”
“问什么?”秦玉甄垂下眼帘,“自然是问姻缘了。”
陈青醁脸色一变,“请问小姐的年庚?”
秦玉甄盯着她,“我的年庚?我的年庚你难道不清楚么?”
“咳咳……”
陈青醁重重咳嗽了两声,正经道:“我看这位小姐行止不凡,眼神清朗,目下润泽,生平多福而富贵,若能高山遇流水,必是好景佳人共白头。”
“……”
陈青醁硬起心肠,继续道:“既然是难得的美眷良缘,若是婚后,必宜子多福……”
“呵,好一个宜子多福。”秦玉甄冷笑道:“原来这世间,最听不得的就是算命先生的嘴,姻缘随口定,一半真话,一半假话。也不知你何时是真情何时是假意,陈青醁,若是我真与别人高山流水好景共白头,是不是你心里就愿意了?”
80风月债
“这话说的, 我愿不愿意好像还碍得了谁似的?什么真真假假, 这算命之事, 你若相信, 那就是真话,你若不信,那就是假话。秦小姐, 我也知道,你不就想自己嫁个好夫婿, 你情他愿,两人恩恩爱爱白头到老么?难道我还说错了?”
“……陈青醁, 你, 你是真心这样想我么?”
“呵,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秦小姐, 这姻缘之事可不是我定的了的。不管我算的如何,你不愿意听, 那就请便。”
秦玉甄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陈青醁, 你这是要赶我走?”时隔多年两人彼此见面,竟是这种情形。
“既然咱们都已经恩断义绝了, 现在又何必爱恨牵扯不清。秦小姐, 你看,我也正忙着,若是没有别的事,还烦请你走开行不行?”
陈青醁以前还从没这样无情的和她说过话, 秦玉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脸色变得苍白。
陈青醁也毫无畏地回视着她。时隔几年,很多事情都已经成了过往,就算再度相见又怎样。蝴蝶飞不过沧海,两人之前的恩爱缠绵,终敌不过红尘中的无缘。
三年了,秦玉甄依旧还是那副令人心动的容颜,粉黛双蛾,冰肌无瑕。两人之间离得那么近,近的陈青醁能细细看到她眼里的风华和她精致妆容下的憔悴。
“陈青醁,我知道……”秦玉甄神色凄艳,“我之前给你的那封信……”
“别说了,秦玉甄,你不用再说了?”陈青醁不想记起那个让她万念俱灰痛不欲生的冬天,那年的冬天是那样的冷,冷的她整整一个冬天都没把心给捂热过来。
“……无论对错因果,那些往事就让它全部过去吧。”
最好是忘了彼此的曾经,形同陌路。
心上人这么绝情,绝到令秦大小姐黯然神伤,“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京城么?”她望着陈青醁,神情凄艳,“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就算知道又怎样?世道叵测,人心易变,两人就算共枕欢娱了又怎样?不管是之前、现在、还是以后,不该在一起的,终究不能在一起,无缘、无份。”
“人心易变?那你变了么?”秦玉甄追问着,声音有些发颤:“陈青醁,这么多年,你变了没有?”
陈青醁垂下眼帘,许久后才冷淡道:“……呵,这世道,还有什么是可以长久到底的。秦玉甄,你走吧。”
“……”
秦玉甄浑身微微颤抖起来,人,果然都是会变的。
起先周遭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看情形大概也猜出一些了,有人簇簇私议道:“……原来两人早认识的,我说呢。”
“看样子是风月债了,这年头,负心的人可不少见。”
“人呐,要是一旦变心,那翻脸比翻书还快,一点情分都不留。”
“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温婉的一个女子。”
“……小姐。”
那三个跟来的护院各自对望了一眼,又沉默下来。
喧嚷的街市中依热闹非凡,有人来有人往,这里还僵持着说不清楚,那边就有人慌乱地喊了起来,“皇天菩萨,庞老虎又来了,大家快走快走!”
果然,从街市拐角处走出来几个张牙舞爪的青皮棍徒,横在最前面手里缠着一条虎眼钢鞭的,就是这地界恶霸,庞老虎。
路边几个卖货的人见状,连忙七手八脚挑了担子就往巷子里钻。这里还没等秦家那三个护院反应过来,刚刚还在周围看热闹的人已散了无数。
来不及走开的陈青醁垂下目光,然后慢慢地收拾着手边的东西。
而秦大小姐显然还没从情伤里走出来。她望着陈青醁一举一动,眉里眼里除了痛楚,还有这掩不住的倦意,这一路千里迢迢来京城,路上的艰辛可想而知。
……
“嗬!好你个老小子,叫你交钱不交!”
那庞老虎怒目圆瞪,一身的蛮肉,一来就劈手将个货郎担子夺了,“再不把银子交出来,我今天索性就打你个半死!”
“我,我真没钱……”
“没钱?”庞老虎一下暴起,抡起拳头就照着他的头砸了几下,那人惨叫一声往后躲,庞老虎又赶上去狠狠踢了几脚,一面骂道:“没钱!没钱!没钱还敢来这里摆摊,还打不死你了!”
那几个人狐假虎威的混混见势也冲上去狠狠跺了那人几脚,跺的那人口鼻都滴滴沥沥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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